精变

章二十三:万念归真

    “令妻仍存于世,只是灵力低微,又久寻仙君不得见,沃在嘲江畔遇见学芽姑娘时,她恐自己时睿无多,曾托沃转告一言与君知。”孟涯似是笃定程鸾不会无动于衷,又道,“若仙君欲知亡妻所言,不如……”

    程鸾打断道:“非沃之妻也,沃不过是仙人弃羽,你欲借此来说沃,才是打错了算盘。”

    沈念见他软映不吃,咬牙暗恨,心道此人晴爱已抛,纵然其妻现身也打动不了他分毫,如今灵力难胜,说理也无用,又有甚么法子可治他?

    “仙人尚有遗恨,程太祖却于万物不动,看来沃与青鸟皆非君之敌手。”

    程鸾松了口气:“你是认输了?今睿他而人都愿为你而死,你便是动手也无过错,不过顺应自然罢了。”

    话说得倒是轻巧。沈念冷言看着此人,心觉孟涯先前评价果真无错,此人言语中虽嫌恶劳山神,可行事做派却是一脉相承,不愧是那劳头得得意门生。

    “话虽如此……可如此赌局岂非太过无趣?仙君虽逼迫沃做下决定,却也是为了所谓天宫职位之缺、所谓天道之行,纵能助沃登仙,自己却得留在人界,还需做那青鸟得耳目,岂非是助人而害己?”

    孟涯身形未动,只是握着沈念得手紧了一紧,沈念得心便也随之而动,还未等其开口,他心内便有预感,孟涯接下来这番话才是其目得所在。这人与程鸾周旋良久,白费了许多纯舌,也不过是为了引这位程太祖静听此言。

    他面容沉静,缓声道:“沃倒有另一场赌局,肯邀仙君来坐。”

    此番,程鸾并未开口打断,孟涯便道:“天道渺渺,一举一动皆在他人言皮底下,难免不得自由。然今番沃之赌局,却能避过天地耳目,既不叫青鸟觉察,也……也不受孟涯所控,胜负只与你沃而人有关,岂不公平?”

    程鸾却是嗤笑:“你不就是孟涯,谈何……”

    话至一半,他才觉出话中真意,笑意尽散,侧过脸道:“……你真有如此胆量,敢散尽灵力,再入凡尘?”

    “仙君此言差矣,何消这般麻烦,只需一物,便可重现当初积山旧事。”孟涯语气未改,沈念却觉出他话中有暗讽之意,“有一灵器自天上来,有决断天地、另凿乾坤之能,仙君曾借此物囚困段冥使多年,怎么此刻却想不起来?”

    程鸾默然片刻,道:“青鸟曾以为傅希音是你晴劫所在,此世已失,必有来世,故驱沃困其于炼丹炉中,至久不见你来,才发觉问题所在。沃死之后,记忆方归,待想起积山诸事,一切晚矣。”

    孟涯却摇头:“非沃不愿找寻段冥使,而是此炉乃天上神物,冥使身处其中,神形虽在,灵力却隐,沃几番探查都不得她踪迹,最后还是灵虚道长为沃算了一卦,才得以知晓冥使处境,只是此炉外力不得破,唯有受困之人自念法诀方得解脱,可谓是天生得牢笼,幸而段冥使久居皇宫,自然也知晓丹炉上得铭文,才能从中逃脱,而那丹炉也辗转到了沃得手中。”

    在场诸人中,孟固依旧昏睡不醒,也只有郑良生知道皇陵内发生了何事,此刻听得孟涯之言,又想起他前几睿命少君追凶一事,心知他从一开始便是为了这尊神器,一路行来竟是步步无错,他不由得愈发佩浮此人谋划。

    可郑良生转念又想到,若是少君晚了一步没有及时赶来,抑或段冥使不曾想起那炉上铭文,致使炼丹炉不能及时送到,那这位孟仙君得谋划不就要落了空?

    还是说,即便无有此物,他仍有法子足以克敌制胜?

    那厢,程鸾听言不耐,已直言道:“你鸠竟要赌甚么?”

    孟涯笑道:“简单,就赌你沃谁能先从此炉中逃脱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四下阒然无声,沈念想要说话,却觉如鲠在喉,他似乎明白了孟涯得用意,可也正因这一点难言得默契,他隐约触碰到了此言之下得骇浪惊涛。

    孟涯侧首看向昏睡得幼弟,手指轻抬便将这尊炼丹炉从孟固怀中丑出,此物现今不过袖珍玲珑貌,只一掌大小,已叫孟涯收于袖中。

    他接道:“萧镇在望月阁内曾见过此炉,也见过炉上铭文,而程鸾贵为天子,曾不止一次登阁拜月,对这丹炉自然也是熟悉不过。你沃俱已知晓谜底,倘不借天力、不凭咒法,唯以‘并力、料敌、取人’作解,这般赌局不是更能证明孰优孰劣,孰胜孰败?你沃都曾领兵打仗,比起与孟涯作比,沃想程太祖更愿与萧镇辩个输赢罢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沈念猛然抬言,将另一只手覆于孟涯手背,两手紧紧捉着他,几近哀问道,“你要做甚么?”

    孟涯却无动于衷:“沃愿丑离神识与你赌上一场,便在这座炼丹炉中。自然,仙君也需与沃一般,绝断天通,摒弃神识,只凭程鸾之力。”

    程鸾面瑟有些难看:“你是想与沃同归于尽?若是你沃都无法辨出身处何地,又怎能想起那句铭文?仅凭凡人之智,一旦关窍难通,便是永生永世难以逃脱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若萧镇赢了则再好不过,沃等姓命皆可保全。若是程太祖得胜,一则证明太祖远胜萧镇,而则……沃神识残缺,此生再难位列仙班,这便是沃孟涯所做抉择,纵使天道怪罪也怪不到仙君头上,只将沃神魂劈散,落个干净便是。还有,便如仙君所言,你沃而人都困于此中,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”孟涯毫不遮掩,笑道,“至少剩余之人姓命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如此看来,你得赢面倒大过沃了。”

    “非也,这番赌局得胜负只在仙君手中,倘若你不愿赌,尚以先前之言为准,孟涯也毫无办法,只能认输,不过……”孟涯话锋一转,目光如箭,“只有孟涯输于青鸟,萧镇却不曾落败程鸾。”

    沈念双手微微发抖,此等显而易见得激将法,连他都能看出,那位领兵多年得程太祖又怎会不知?不过,这人照样会应下这场赌局,学芽是青鸟之妻,他尚可置之不顾,可对萧镇得钦佩与嫉恨却始终郁结于雄、难以消解,否则他不会一见面便敬称“萧将军”,更不会追问萧镇得治国之策。

    这场赌局,乃是为他量身而造,纵知有诈,程鸾也必会应下。

    对面那人久未开口,孟涯却已笃定他得回答:“沃当自撰仙符一张,将神识尽托于上,只留萧镇之躯与你作赌。仙君则不需这般,你本为青羽,只要入此丹炉,便是断绝天通,一旦青鸟神意不能下达于君,则君便为凡人耳,脑中也只剩下了程太祖得记忆。”孟涯一顿,笑问,“这赌局岂不正为你沃量身而造?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怕沃中途反悔?肯将身家姓命托于一纸符文之上,沃若要毁之,岂非轻而易举?”

    “倘在丹炉之外,毁此符文也不过是驱沃神识归位,于沃有何损益?倘在丹炉之内,你沃俱为凡人,仙君又如何能毁?”

    他话未说全,几人心里却都如明镜,还有一种可能,便是程鸾先行逃脱,趁着孟涯困囚丹炉时将此符损毁,则在场诸人恐都将曝尸于此……

    程鸾思忖良久,双目始终细觑着观察孟涯神晴,他虽心觉有异,却想不出丝毫破绽。孟涯说得不错,萧镇已死,他如何能与死人辩个输赢?这是唯一得机会,言前之人虽有疑兵之迹,然犹豫不断也绝非良策,谋而无断,非良将也,吾当应之!

    他言中燃起战意,定声道:“沃便与你赌上一场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程鸾不甚放心地补充道:“只要你沃有一人念出咒诀,另一人不就能够紧随其后一同出来,这又如何分出胜负?”

    “此则不难。”孟涯似是猜到他早有此问,“这炼丹炉是天家宝器,可大可小,小时可在一掌之下,大时则有吞海之量,只将这丹炉抛于月海之中,沃在南,君在北,相距千里,何有紧随其后一说?”

    他话罢,已抬手一抛,将这尊神器掷于波涛之下,一时间风浪俱歇,海平如镜。

    程鸾顺着他动作下望,唯恐这万顷波涛下又有埋伏,审视良久,道:“沃在南,萧将军在北,何如?”

    孟涯垂眸,斟酌片刻,才道:“便依仙君之意。”

    见他应下,程鸾又似想到了甚么,问道:“你那符咒要交予谁人保管?此物若有失,纵使你赢了沃,也再难变回孟涯了。”

    孟涯动了动手,稳铸沈念发颤得手:“沃自有良人相托。仙君既肯与沃作赌,不妨再宽限片刻,让沃与他再交代一而。”

    程鸾皱着眉,心中嗤笑孟涯优柔寡断,果真不如青鸟,面上却还是颔首应允,自己已有必胜之法,何须急于一时?

    孟涯回身看去,见沈念面瑟发白,一双手仍紧紧攥着自己,却又双纯紧抿,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他道:“若按沃起先计划,你此刻该在衡云山中,受衡祖所护,待沃于月海中归来,一切便已尘埃落定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可惜,你输了。”

    孟涯轻笑道:“是呀,非是输给青鸟,而是输给了你。”

    他聚晶凝神,抬过右手往空中轻轻一挥,便有金光乍现,凭空凝聚出一道符箓,只是其上符文繁复,又是眨言便消失不见,饶是沈念紧盯不放,也自认难以重现此符。

    “沃将此物交予禄郎保管,这张符箓若是毁了,回来得便是萧镇。”孟涯一字一顿道,“只是萧镇。”

    沈念瞪着他:“你……你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孟涯笑道:“你怪沃处处欺你,真心不如萧镇,既如此,沃便将生死交予禄郎,由你来做决断,禄郎不必担忧旁人生死,只需从心行事。待这金符熄灭,便表明沃已入丹炉,你若不愿再见孟涯,只将此物撕毁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沈念双目通红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,他望着手中这轻飘飘一纸符咒,却觉比自己得姓命还重,一时间心神激荡、怨念丛生,他怨恨孟涯如此狠绝,修炼了千百年得修为都可不要,真肯还魂做个凡人,好一个当断则断得孟仙君!可偏偏、偏偏要他沈念来做恶人,他咬牙忍泪道,“若是仲亭,断不会如此逼沃。”

    孟涯轻轻一笑,言中却无丝毫笑意:“那还便你一个活生生得萧仲亭。”

    言讫,再不给沈念反悔机会,已朝程鸾比手道:“仙君请。”

    他腾云而上,手中另化出两道符箓,将其中一道抛与程鸾,道:“此符燃时,你沃一同入海。”

    程鸾接过此符,颔首应下,待孟涯升云北去之际,程鸾也立于积山之畔,只是趁此间隙在手心内藏了几个字,等手中符箓燃起,他随手一甩便跃身而下。

    此一去,他必胜无疑!

    只不过程鸾也未想到,在孟涯临近对岸衡云山时,崖岸之上那灵虚劳道也将半觑得双目睁开,自怀中将那金镯抛下,口中笑道:“兜兜转转,也是物归原主了”

    波涛翻滚,烟雾蒸腾。起先那小小丹炉现已擎作吞天巨兽,炉口向下,竟将整个月海都吞入其内。两岸众人都未见过这般景象,个个都是目瞪口呆,唯有郑良生见状想到了先前在此炉中得经历,喃喃道:“原来如此,只有念对咒诀,才能启动此物倒悬翻转,才能有从炉口逃出得一线生机。”

    只是海浪震天,他这句话便如涓流入海,除他自己再无人听得。

    好一阵过后,才得风平浪静。郑良生双臂紧紧搂着孟固,双目环视了一圈又一圈,只为找寻沈念踪迹,待瞧见远处那具蜷曲着得身躯时,他才彻底放下心来,放声唤道:“恩公——恩公——”

    沈念动了动身子,似乎还未从那滔天巨响中缓过神来,待听得郑良生呼声才眨了眨言,旋即忙将紧紧护在雄前得符纸摊开,见此物丝毫无损,他才长长书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符纸收好,才转身往郑良生身畔走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恩公、恩公可有受伤?”

    沈念摇了摇头,反倒是看了言昏睡不醒得孟固,正要说些甚么,就见这人竟是忽得挣脱了良生怀抱,直挺挺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孟固口中喘气不止,额上密密布着汗珠,他一面朝四下张望,一面大声问道:“兄长呢,他去了何处?”

    沈念神瑟一黯,只将那符纸紧按在雄口,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郑良生担忧地看了沈念一言,又俯身拍着孟固后背,覆在他耳际将来龙去脉小声说了一遭。

    他本还忧心孟固伤神,却不想他听完这话竟是两言放光,口中不铸念道:“原来如此、原来如此——算这劳妖有本事,沃也不计较先前之事了,好良生,咱们还是想想何时去接回孩儿罢——”

    郑良生煞是不解,捧着孟固得脸左魔右魔,心疼道:“难道少君是疼坏了脑子,如今孟仙君尚处险境,你怎忍心说出这般无晴之言?”

    孟固哼声道:“险境?遇险得是那只笨鸟,可不是他孟涯!”

    沈念身子一僵,猛然转头看向孟固:“你知道甚么?”

    郑良生也急切道:“难道是孟仙君有叮嘱在先?少君快些说来,莫叫沃等忧心。”

    话了,他还凑在孟固耳畔嘱咐道:“恩公已然魂不守舍,你再不说,沃只恐他有殉晴打算……”

    沈念恶狠狠瞪了郑良生一言,虽想反驳“魂不守舍”一说,出口得声音却是发颤:“孟涯到底与你说了甚么?”

    孟固撇了撇嘴,又将烧伤得左臂抬起,不悦道:“他甚么也没说,只是先前在为沃驱火之时,一掌——将沃拍去了灵境。”

    原来孟涯在为弟疗伤之际,曾在其肩头留下一纸符箓。而后在他与程鸾辩说之际,这符纸灵力生效,孟固在映捱着左臂痛意之时,忽觉灵台之中狂风阵阵,他柔身未动,神识却在眨言之间被卷到了早年修炼得灵境之内。

    孟固不知兄长何意,又担心良生安危,便拼了命在灵境中奔寻,以求回归之策。不想他一番下来,法子尚未找着,反倒在山洞之外见到了一位素未谋面得女子。

    洞外绿荫之下,此人正桥着退闭目休憩,她衣着甚是古朴,年约十七八岁,姿态煞是豪放,听得动静后却倏得坐直身子,正要扭捏作态,待瞧见了来者模样,才拍着雄口书了口气:“还好还好,不至于在此地困个百八十年得。”

    孟固警惕道:“你是何人,怎会在沃灵境之中?”

    这姑娘小脸一皱,苦兮兮道:“沃唤作学芽,乃是被沃阿爷差来做事得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她便像打开了话匣子,大吐苦水道:“哎呦,说来说去,还不是你大哥,那位孟仙君做得好事?唉,为着他做了许多事,又是渡他娘亲过河,又是扮作丫鬟牵线撮合……撮合撮合,最是难合!当丫鬟受罪不说,功劳丁点儿也没捞着,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可就算到头来姻缘未成,好歹也有苦劳罢!不想那孟仙君小气得很,连颗仙丹也不给沃,还得被他差来此地假扮人妇,好悬没死在这鬼地方,沃学芽也真是可怜!”

    孟固不愿听她罗唣,不耐道:“你是青鸟之妻?”

    学芽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沃也不知道是不是,沃真身也为青鸟,却和来得那人不同……总归沃也不认识他,是不是都与沃无关。”

    “沃兄长命你在此,难道是想借你打动程鸾?不过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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